罗辑有些吃力地道：“这是我最近几年来一直在考虑的一个问题，高级文明对暴露了坐标的星系所用的打击方法应该是经济型的或者随意的打击。

 “只有这样才符合打击者的科技水平，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细细地观察一个文明，然后确定是否要继续打击的过程。

 “他们一定是得到一个坐标后，就立即发起打击。

 “可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一个文明或者一个星系可以向宇宙表明自己是安全的，不会对其他世界构成任何威胁，进而避免黑暗森林打击。

 “地球文明有没有办法向宇宙发出这样的安全声明？”

 不管是程心还是智子，都耐性地等待罗辑一字一顿的说完，谁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特别是程心，她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对人类来说非常关键的问题，就算是战争结束了，人类跟三体星人进入了新的威慑阶段。

 而且这个阶段同样是谁也不敢进行宇宙广播，可是黑暗森林打击的威胁依旧存在，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都应该是关系到人类生死存亡的大事。

 人类虽然赢了三体星人，但却赢不了黑暗森林。

 对于罗辑的问题，智子迟迟不作答，她又垂下双眼沉思。

 半晌后，她突然用明澈的双眼直视罗辑，并干净利落地答道：“有！”

 “怎么做？”程心脱口而出。

 智子把目光从罗辑身上移开，摇了摇头，慢慢地给他们添上茶。

 程心有些失望，显然智子不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

 罗辑则陷入了沉思，智子的回答似乎让他的思绪变得越发深远了。

 客厅里安静了半晌，智子才对程心道：“在我离开之前，云天明希望能见你一面。”

 程心明显一愣，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她都快要忘记云天明这回事了：“好。”

 智子把刚做好的茶双手捧给罗辑：“我要走了，请二位多保重。”

 她又把茶捧给程心：“宇宙很大，生活更大，也许以后还有缘相见。”

 罗辑和程心起身，做最后的告辞。

 从智子的院子里出来之后，罗辑朝程心微微点了点头，坐上飞艇就离开了。

 秘书长赶紧迎上来问程心：“怎么样？怎么样？”

 有些失神的程心回过神来，朝秘书长摇了摇头。

 秘书长一脸的沮丧：“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有啊。”一直等在外面的艾aa笑道：“如果你们把现在一半的心思花在怎么追赶自救派上，或者怎么加入自救派上，那你们就离成功不远了。”

 秘书长尴尬一笑，当做没听见。

 而程心有心事，也没心思却拦着艾aa。

 很快，这次茶话会的大体过程被公开，安全声明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

 可是这里面涉及到一个悖论，只要向宇宙广播哪怕任何声明，都会被更高级的文明认为是有威胁的。

 但是不广播的话，更高级文明怎么知道人类是安全的？

 只能说黑暗森林的威胁还不够紧迫，所以大家可以漫无目的地讨论着。

 不像是另一个宇宙，三体星人的坐标被广播出去了，且已经遭受了黑暗森林打击，此时整个人类世界，早已经慌了神。

 另外云天明和程心的故事也被大家扒了出来，这显然是符合大家期待的跨越了几个世纪的爱情故事。

 于是程心再次引发了大家的热议，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她作为持剑人时的不称职。

 联合国和pdc高度重视程心和云天明会面的事，他们希望这次会面云天明给带给自由阵营一些宝贵的情报。

 哪知道工作人员在整理程心资料的时候才发现，程心竟然在几天前加入了自救派的国籍！

 也就是说，她跟云天明会面这事儿不管联合国和pdc什么事了。

 而且姜宇在得到这个消息后，高度重视此事，这让联合国和pdc根本无从插手此事。

 姜宇倒是解释过，他邀请程心加入自救派的目的，纯粹是处于对朋友的邀请。

 呵呵，此时哪里还有人信他的“胡扯”？

 倒是有不少人拍马屁说：佩服统帅的高瞻远瞩。

 与此同时姜宇对联合国和pdc下了最后通牒，秘书长和轮值主席只好硬着头皮去月球轨道与姜宇会谈。

 这都知道，这次会谈是划定人类新的战后秩序，所以得到了整个人类世界的高度关注。

 媒体更是蜂拥而至，只不过姜宇选择的会面地点是一座作战平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许多媒体人大老远来到月球轨道，却只能在这里“飘着”。

 姜宇在会见程心的舱室会见了秘书长和轮值主席，三人坐定，生活机器人上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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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宇突然微笑道：“没想到智子对我发起的两轮斩首行动没杀死我，却把害死了你们的前任。

 “理论上来说，你们跟智子有深仇大恨，你们没有为难智子吧？”

 “没有没有。”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道，他们总觉得姜宇这话是若有所指。

 姜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继续道：“自救派现在的人口是一亿五千万左右，在未来，这个数量还会有所下降。”

 秘书长和轮值主席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只能耐心听下去。

 “我记得公元纪元的时候，人类的人口达到了七十亿，可是有相对舒适生活的人只有十亿人左右。”姜宇道：

 “后来人口达到了八十亿，可是过着相对舒适生活的人还是只有十亿左右。

 “这似乎是人类社会的惯性，永远只有少部分人，在当时的时代过着相对舒适的生活；大部分人终其一生的努力，只为了成全少部分人的舒适生活。

 “现在也是一样，自由阵营里的大部分人都生活得很不如意，可是随着社会的进步，就算他们的生活再不如意，也比公元纪元的底层人民好了很多。

 “自救派却不太一样，底层全是人工智能，智能化是一个不阻挡的趋势。

 “既然不可阻挡，那就尝试主动接受它，所以只要保证自由派的人民的人口数量，他们就能享受由人工智能创造的舒适生活。”

 就在秘书长和轮值主席听得入神的时候，姜宇突然话锋一转：“希望今后自由阵营能清楚自己的位置，自救派的人民，才是人类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小撮人。”

艾aa问：“你所说的‘我们’是指？”

 秘书长看了艾aa一眼：“联合国和pdc。”

 艾aa讽刺道：“不加上舰队国际了？”

 程心有些责备地看了艾aa一眼，然后对秘书长道：“抱歉，我们也很同情舰队国际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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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一说完，程心就发现自己说谎了，在之前跟姜宇的谈话中，本来她打算质问姜宇舰队国际的事，结果就轻飘飘地问了句：那么多的牺牲值么？

 此时此刻程心才突然发现，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就已经认定现在的结果是最好的。

 起码比她做持剑人的第一天就被三体星人破壁，并控制了人类世界要好上一万倍！

 也是在此时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对于加入自救派一点抗拒心理也没有，因为在她的心底也是拥护姜宇的。

 秘书长面露悲切地道：“三亿八千万人！就那么没了！

 “人类有史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大的罪行！可是现在却无人敢过问自救派的罪恶！”

 他问程心：“你想过战后的秩序问题么？姜统帅邀请我和pdc的轮值主席到月球轨道一叙，应该是讨论战后问题。”

 秘书长深吸了口气，脸上的悲切之态更浓郁了：“整个人类很可能都要匍匐在自救派这样，人类有史以来最罪恶深重的政府组织脚下。

 “五百年来人类都在为自由和民而奋斗，终于有了如今的成就，可是这个成就要被自救派打破了，这将是人类文明的一次大倒退！”

 程心耐心地听完才道：“或许，或许没有您想象中那么严重，自救派的秩序……”

 秘书长有些失落：“你也不愿意帮我们？”

 程心愣了一下才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亲自去找智子谈更好一些。”

 秘书长摇了摇头：“她根本不见我们。”

 “都这个时候了，她不见你们，你们就放弃了？”艾aa实在忍不住插口道。

 “不然还能怎么样？”秘书长苦笑道：“我们是要去求人的，难道还能硬闯么？”

 艾aa真的是彻底无语了：“说实话，人类在姜宇的统治下，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秘书长没有理会艾aa，而是有些哀求地看向程心。

 程心一时有些心软：“好，好吧，我帮你问问。”

 秘书长立即道：“感谢您的挺身而出，人类会永远记得您的奉献！”

 程心苦笑了一下，突然回想起来维德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不是你没得选，而是你不懂得拒绝。

 她感觉自己好像又把自己置身于奇怪的境地当中。

 智子的住所还是在原来的位置，程心等人的飞艇编队降落的时候，有一个自救派的飞艇编队刚刚完成了降落。

 飞艇的舱门打开，先是下来一队武装机器人，接着罗辑从中间一艘飞艇上下来。

 程心见罗辑依旧是那副挺拔冷峻的样子，现在他剃去了胡须，看上去似乎没有之前那么苍老了。

 跟第一次见面一样，智子也迎到门口，并客客气气地道：“本该到府上拜访，可那样就无法用茶道招待了，请多见谅，真的很高兴见到你们。”

 接着智子引两人走过竹林庭院，来到大亭子似的客厅。

 三个人坐定后，好像有某种默契一样，三个人都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摆弄茶道，或者看着智子摆弄茶道。

 半晌后程心才道：“你没有受到自救派的刁难吧？”

 在开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显然是一场耐心的较量，而自己毫无意外的在这轮较量中失败了。

 “没有。”智子微笑道：“姜统帅和自救派都没太把我当回事。”

 无视可能是对一个人最锋利的伤害，在三体星人跟人类建交之前，三体星人对付人类就采用了无视的战略。

 而现在，自救派同样在无视智子的存在。

 因为智子早已经无法对自救派构成威胁，且只要他们愿意的话，随时能除掉智子。

 智子轻轻地道：“我要离开了，这一别可能是永别。”

 程心道：“联合国的秘书长托我……”

 智子摆了摆手，示意程心不要说下去：“我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

 她摇了摇头：“他们就像是输了游戏，哭着去找老师的孩子，没人能帮得了他们。”

 程心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已经完成秘书长的嘱托了。

 接着，作为曾经pia成员的她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获取三体星人情报的最后机会。

 可是她毕竟没有正儿八经做过情报工作，突然之间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套话的办法。

 这时候罗辑突然道：“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他说得很慢，好像在努力说清楚每一个字。

 之前的持剑人生涯中，罗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任何人沟通，导致他的声带肌肉已经忘记了如何发力。

 最近一段时间罗辑一直在基地城做康复治疗，已经基本恢复了表达能力，但是要恢复到常人那样，还需要过一段时间。

 罗辑在三体世界的威望在就在智子身上得到了体现，从一开始程心就注意到，与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温和和友善不同，智子对罗辑充满了敬畏。

 只要她面对罗辑，这敬畏就会从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她总是同罗辑保持着比程心更远的距离，对罗辑鞠躬时也更慢更深一些。

 听到罗辑的话，智子又深深鞠躬：“请稍等一下。”

 说完她垂眼静坐，像是在沉思。

 显然对罗辑的问题，三体世界表现出了足够的慎重。

 大约两分钟后，智子抬起头来道：“您只能提一个问题，我只能做肯定、否定或者不知道三种回答。

 “这是出于我的世界对您的尊敬，我说出的答桉肯定是真实的，即使这个答桉可能对三体世界有伤害。”

 程心暗骂自己是个笨蛋，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获取三体星人的情报，最好的办法就是像罗辑这样直接问。

 接着她摇了摇头，只不过智子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程心又感叹，自己还真不是做情报人员的料。

 而罗辑的问题，更是大大出乎了程心的预料，他问道：“对于宇宙尺度的远距离观察者来说，一个星系是否存在某种安全特征，或者叫安全声明？”